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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期间学生“心病”如何化解
时间: 2020-04-22 13:50      点击:

来源自中国教育报

访谈嘉宾:

  李慧生 天津师范大学学生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原主任,天津市卫健委专家库成员

  张继明 北京师范大学学生心理咨询与服务中心副研究员,曾任北京回龙观医院精神科主治医师

  彭玮婧 湖南省教科院心理教育与生涯发展研究中心主任、心理教研员

  苗婧雯 山东省威海市望岛小学心理教师,威海市环翠区教体局针对疫情组建的心理健康辅导教师团队首席专家

  林 丽 北京市京源学校心理教师

  转眼来到3月,疫情防控仍在继续。寒假加上延迟开学,许多学生已经在家“宅”了一个多月。新冠肺炎疫情带来的紧张焦虑、“停课不停学”初期的不知所措、长期封闭环境造成的亲子冲突……多种因素下,不少青少年学生出现了心理问题。

  非常时期,身体健康很重要,但心理健康也不容忽视。学生都出现了哪些具有普遍性的心理问题?为什么最亲的父母与孩子长时间相处这么难?学校、家长如何用科学的方式引导学生直面问题、纾解压力?一线心理教师在工作中应注意哪些细节?中国教育报记者就此采访了心理学专家、教研员、中小学一线心理教师。

  疫情引发了哪些“心病”?

  记者:疫情时期,您观察了解到学生的心理健康最常出现哪些问题?

  李慧生:我们可以用一道填空题来梳理疫情时期学生的心理反应。“因为,所以我感到,我的反应。”

  第一个空格,填写的是客观的刺激事件,如“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它是一个客观的刺激,在心理学上被称为“应激的刺激源”。当前,这个“刺激源”主要指的就是疫情实时的动态以及有关的事件——确诊、疑似、死亡、治愈的人数,被隔离,正常的学习生活秩序被改变,等等。

  第二个空格,是我们情绪的反应。根据最近我们收到的反馈,在这个空格里,学生排序在前几位的情绪感受是焦虑、恐慌、愤怒、无助、无聊、孤独、烦闷、痛苦、哀伤等。疫区的学生更可能是恐慌、愤怒,若家有感染者还会出现痛苦和哀伤;其他地区的学生较普遍的是这次突发的公共危机事件造成的对传染病和死亡的焦虑,正常生活秩序改变导致的无奈、无助、烦闷、无聊,长时间与家长近距离相处的摩擦、矛盾冲突。因为疫情导致的负面情绪会在家庭这个狭小的空间发酵,在亲子之间传递。有的校长反映,最近经常有家长询问开学的日期,已经无法忍受孩子长期在家带来的麻烦。

  “我的反应”通常会有这几类:逃避、对抗、示弱、从众、不知所措,这些都是遭遇应激事件的自然反应,短期可以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长时间则会带来负面效应。例如人在战斗状态攻击性行为会增加,亲人之间可能会相互伤害,会造成能量的过度消耗,导致身体免疫力降低,增加感染的风险。

  张继明:北师大开通了防疫心理支持热线和网络辅导服务,统计下来,中学生较多出现的问题有:情绪状态,如负面情绪处理;健康问题,如害怕自己被感染、担心家人朋友健康安全、躯体化(心理学术语,指一个人本来有心理问题,但却没有以心理症状表现出来,而转换为各种躯体症状表现出来。编者注);学业相关,如学习效率低下、无心学习、高考/艺考压力。

  大学生除了有类似的问题外,还有一个特别的方面:可能因为长时间在外学习,比较少跟家人有长期、密切的接触,导致大学生与家人在隔离状态下密切接触而出现冲突。

  彭玮婧:我们每天宅在家里关注着不断刷新的各种信息,信息过载带来的压力感,以及缺少正常聚会、人际交往提供的心理支持,许多学生和家长都不免陷入持续的焦虑、恐惧等状态中。如:不确定自己或周围人是否被传染,身体出现一点儿不舒服就怀疑是新冠肺炎,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正常聚会,等等。而这种“不确定感”又促使着我们每天花费更多时间刷疫情信息,不断打探各种消息,继续深陷信息的浪潮中。事实上,过度关注疫情信息让人更容易共情,即便是离疫区很远,也容易产生“替代性创伤”。

  林丽:疫情的居家隔离使得家长和孩子相处的时间变长。这本身是好事,但是也容易使得以前潜伏的亲子冲突浮出水面,甚至更加激烈。我接触到的案例主要以亲子冲突的帮助需求为主,而亲子冲突主要围绕着两个话题:时间管理和手机使用。

  苗婧雯:我所在的是小学。疫情初期,学生的心理主要是恐慌,小学阶段的孩子们缺乏医学常识和对病毒传播的正确知识,很多孩子对死亡和疾病传播的恐慌比较大。随着主流媒体和学校的科学普及,学生们逐渐都能够正确认识病毒的传播原理,正确看待疫情。随后,很多小区都实行封闭式管理,学生很少能到室外活动,此时的他们容易沉溺于电子产品,进而容易产生“手机依赖”和“网络依赖”。随着时间的推移,孩子开始产生无聊、孤独等消极情绪。

  不同“心病”如何对症下药?

  记者:怎样引导不同年龄段、不同情况的学生进行自我情绪调适、行为调节?

  张继明:要分层次考虑。

  对普通学生,有两个部分的工作要去做。

  第一是进行相关教育,完成一个“正常化”的工作。比如组织学生了解疫情、了解疫情对人可能造成的身心影响,来帮助学生了解自己的身心反应。他可以结合自己的身心状态去了解同学、家人,在疫情期间的反应是什么样的,这样其实就完成了一个“正常化”的工作,就是帮学生了解到,在这些情况下自己的身心反应很正常,其实家人朋友同学甚至老师也有类似的反应。这种“正常化”本身就起到一个身心调适的作用。在这个基础之上,要帮他学习一些处理自己情绪和负面体验的办法,心理健康老师要结合学生的特点、年龄段、性别,选择一些合适的身心放松的和情绪管理的技术。

  第二,可能有些学生的焦虑程度比较高,容易出现一些生理上的反应。比如说胸闷、坐立不安、心跳加快等反应。针对这些学生群体,我们的工作可能要从身体感受开始,传递一些身体放松的技巧,比如说最简单的深呼吸、腹式呼吸,再稍微复杂一点儿的,可以通过在线的形式,推送身体放松的技术,视频也好,音频也好,现在已经有很多资源,我们可以收集整理,推送给学生、家长。

  至于一些数量较小但经受的身心反应比较严重的学生群体,比如疑似病例,甚至可能有经历过隔离、治疗的学生,前面的方法就显得不够了。那我们可能要做一些一对一、点对点的工作。通过在线的形式,我们的心理老师、班主任或者是经过培训的家长要来做一个准专业的心理帮助过程,我们没办法直接去帮助消除他的身体症状,我们的工作里面最重要的是做好陪伴和支持,尤其要非常注意去学会倾听。

  这个听不是说让学生简单地去叙述,而是我们要有意识有目的地去听他的感受体验,帮助他澄清这些感受和体验。让他认识到,在这种状态下,自己的这种非常恐惧的感觉是非常正常的事,是可以有的。在这个基础上,我们进一步去探索,他是怎么样去面对自己的这些恐惧和害怕。比如学生说“我很害怕的时候就很想和小伙伴儿聊天儿,很想爸爸妈妈陪着我”。他的这些求助和帮助自己的行为我们在倾听的过程中,要予以积极的肯定支持和认可。有的可能会担心同学的歧视,顾虑别人对他的看法,等等。如果听到类似的内容,就要帮他去做好支持系统。比如提醒家长、班上的学生和伙伴系统,主动通过网络等渠道去关注他、降低他这种无力的无助的体验。对于极个别情绪状态非常糟糕的,可能要提醒家长和孩子去寻求更加专业的心理帮助。

  在倾听的过程里,除了肯定,也可以给出一些建议,比如告诉他们过度的焦虑恐惧往往会局限他们的思维,往往容易把注意力放在新冠肺炎多糟糕、多可怕这样的信息上,这是一种典型的“管状思维”。我们可能要帮助学生选择恰当的信息渠道和来源,和学生一起讨论对这些信息应该怎么理解和看待。另外要提醒他寻找积极体验,就是说不是一味地去消除恐惧和焦虑,而是要把精力资源导向能够带来积极体验的部分。

  比如说,提醒或者让家长陪伴学生开展一些孩子喜欢做的事情,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只要能给他带来积极和愉悦体验,这是我们可以根据孩子自己的情况去提醒他注意到的,当然我们也可以去创造一些这样的可能性,比如说这个在给学生的任务里面,让孩子主动去探索,怎么去帮助自己情绪变得更好。

  记者:有哪些简便实用的心理行为调节方法推荐给一线的心理教师和家长,尤其是针对中小学阶段?

  李慧生:最近,我创办的慧生心理工作室编写出版了《直面黑天鹅——危机时刻的青少年心理疏导》一书,其中给出了疫情期间,适用于中小学生的实用的心理行为调节方法:

  第一,直面危机,接纳变化:敢于承认当下的窘困,愿意顺其自然、为所当为。

  第二,应对危机,改变能改变的:自我关照和生活调适。例如,充足的睡眠、均衡的营养、适当的运动都是强心健体、提升身体免疫力和心理正能量的有效方法。

  第三,学习乐趣两不误。如何有序高效地管理自己的时间,学习新的知识技能,避免懒散,防止沉迷手机和电脑,成为这一阶段重要的学习内容。

  第四,家庭氛围来护航。居家生活,长时间与家人亲密相处,难免矛盾冲突,这恰恰是发掘家庭既有资源、尝试新的家庭沟通技巧的机会。共同参与家务劳动也是增进家庭成员关系的机会。

  怎样克服疫情给心理健康教育带来的挑战?

  记者:疫情期间,学校在保护学生心理健康的工作中应当做好哪些方面的工作?

  张继明:我认为学校首先要做好筛查工作。可以通过班主任、家长、调查问卷等方式来掌握情况,对普通学生进行疫情教育和心理健康自助资源的推送,对重点学生有针对性地去主动做工作,这样来建立一个相应的、稳定的支持体系。

  苗婧雯:自疫情管控开始,学校就要求班主任通过钉钉群、电话进行全面摸排,并每天上报学生在家的健康和心理状况。学生和家长中如果有隔离、疑似或感染的情况,班主任要立刻上报学校,通知心理老师与学生进行电话联系,确保第一时间为学生进行心理疏导,安抚情绪,调整他们的心理状态。

  心理老师与学校舆情小组合作交流,为学生和家长量身定制微信公众号推送和微视频进行知识普及,将科学的心理原理用轻松愉快、富有童趣的语言讲解出来,引导学生积极看待此次的疫情和今后的生活。

  记者:目前,师生只能通过网络和在线对学生提供心理咨询和心理疏导服务,这对传统的学校心理健康教育带来了哪些挑战?怎样克服?

  林丽:学校的心理健康教育主要包括心理辅导(心理咨询)和心理健康课两大类。缺乏了咨询室的环境作用,网络咨询无法观察到来访者的表情、坐姿、动作、衣着、语气、眼神等非言语信息,在与学生建立信任关系、共情,以及一些心理咨询技术的开展,例如雕塑、空椅技术、放松引导等,都带来一些困难。需要心理咨询师抱持着耐心在实践中总结经验,收集信息,弥补这些遗憾。除了心理咨询之外,网络和在线对于心理健康课而言,虽然缺乏了生生互动的课堂氛围,但是教师可以通过微视频、同学在线上发言等方式替代。

  苗婧雯:除了技术层面的保障之外,还有一些特别的设置,需要在未来一步一步建立和完善。例如独立性的问题,孩子有很多话不愿意当着父母的面来说,也不愿意让父母知道。心理咨询中的保密原则对独立性也有要求。通常在开始心理咨询和疏导之前,我们都会先跟孩子确认,是需要和爸爸妈妈一起聊天,还是想要单独和老师聊天?

  居家期间家长应如何正确陪伴孩子?

  记者:最近很多家长反映亲子关系紧张,如何正确处理亲子冲突、构建和谐美好的家庭氛围,您有什么建议?

  张继明:特殊时期不光是天性好动的孩子,甚至成人、我们自己也会产生焦虑的情绪,不能因此而发出“你这孩子怎么这么闹腾”这样的苛责。因为环境的局限性和孩子的天性就是矛盾的,焦躁本身就很正常,大家可能对这个要做好接受的准备。

  有些家长可能会观察到学生大量的所谓的休息时间,可能就会反复要求,你这时间不要浪费啊、拿来学习啊,反而忘记了应该安排得张弛有度,甚至布置更多的学习任务。

  还有一些家长可能经常使用负面的消极的批评性的语言,这个一定要注意。在当前的这种隔离状态,孩子的焦虑情绪基调已经比较高的情况下,很容易引发亲子冲突。我们要帮助家长认识到如何去表达。我们去批评孩子的时候,不要指责你这个人怎么怎么样,而是去提醒,你这个行为需要调整的是什么。

  另外也提醒家长,与其烦恼,不如看到这是一个很好的亲子机会。一起开展互动性的活动,下棋、看电影、玩游戏,而不是光安排学习任务,这样就能把困在一起的那种焦虑和烦恼转化成积极的体验。

  彭玮婧:年龄越小的孩子,越容易受到家人的应激反应影响而产生情绪、行为的变化,因此父母对待疫情的态度,以及身心稳定的状态,是孩子平稳度过疫情期的基础。父母要做好榜样,首先要调整自己的心态,理性对待疫情,保持乐观情绪,传递给孩子战胜疫情的信心。

  其二,要引导孩子节制关注疫情信息,帮助孩子学会甄别,提高辨别能力。有条件的父母,还可以利用卫健委等部门提供的权威资料,帮孩子科普疫情相关知识,用一种科学、理性的态度来看待疫情的产生与传播。

  其三,健康安排家庭生活。父母带着孩子一起制订每天的生活与学习计划,督促孩子保持正常的作息,合理安排饮食,并开展适度的锻炼;培养孩子的家务劳动习惯,一起做饭、择菜,一起整理房间;陪着看一些经典的动画片和电影,观影后交流分享彼此感受,或是拼乐高,下象棋、围棋等。

  一线心理健康教师要留心哪些细节?

  记者:您有哪些提醒或呼吁想对一线心理健康教师或提供心理援助的工作人员说?

  张继明:第一,我们在心理援助热线这一特定的帮助状态下,工作者要接受它的局限性,不要去打破它的功能设置,否则就可能处置不当。要明白我们最主要的职责是倾听、陪伴、帮助人们去寻找积极体验。

  第二,避免不当的语言与不当的建议给求援者造成“二次创伤”,面对这些面临着很大的焦虑恐慌甚至无力绝望的学生的时候,我们需要很好地去理解、共情。

  第三,避免工作人员自己产生“替代性创伤”。我们是去共情,不是要去和求援者产生完全一样的体验,这个大家要非常注意。其实助人者有时可能会因为自己帮不到求援者的实际问题而感觉到沮丧、无力,这就是一种“替代性创伤”。

  李慧生:我有几句话——

  生命教育包括死亡教育是青少年的必修课程。

  青少年的心理健康教育应重视提升心理弹性、生命的韧性和自我疗愈力、在多种环境下的适应力等内容。

  构建社会支持系统,强化家庭关系和同伴关系可以提升危机应对能力。

  为自己、家庭、团体和社会承担责任。

  引导学生探索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可以提升生命的质量。

  哀伤辅导应作为家庭和学校心理辅导的一项内容。

  苗婧雯:这次对学生心理状态摸排工作中,我们更加深入了解到学生们错综复杂的家庭情况,和良莠不齐的家庭教育水平,让我们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想提醒心理老师在做咨询时,不要过多地对孩子进行评价,对孩子要做到完全地接纳和尊重,让孩子能够敞开心扉,我们的工作才能有效地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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